让世界了解中国文化,让中国表情在地球的全家福中绽开,这是伴随着经济发展,中国文化发展的必然趋势。近期在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举办的“中国文学海外传播”工程启动仪式,相关的学术研讨会随之举办。从翻译到传播,从本土经验到民族特色,
我们看到学界为中国文化走向世界的努力。
葛浩文(Howard Goldbiatt)
在这个新的世纪,文学翻译的命运依然很不明朗。马丁阿诺德在《纽约时报》上曾经撰文写道:“外国作品的译本在美国的销售,总体来说,总好像是一个几乎用尽的剃须膏罐子,只剩那么一点点空气,和几个泡泡。”
到1990年为止,在所有各国的外文作品中,翻译过来的作品所占的比重都相当低,比重最大的意大利文作品也只有25%,其中小说和诗歌的比例就更小。这表明,英语语言在世界上的影响越来越大,但是,同时,这也不由得会让我们这样猜想,美国的文化惧外心理依然存在,而且非常盛行。
中文作品由于缺乏广泛的、具有代表性的小说、诗歌英文译本库,因此也就无法对西方作家的创作手法上产生多少影响。评论家Kam Louie在一篇探讨当下中国小说英译本的现状的文章中,引用知名中国小说家同时也是作品多有译本的作家刘索拉的话说:“人们普遍认为,只有中国人才能完全理解中国文学——不管译者多么技巧纯熟,外国人依然永远无法完全理解中国作品,因为他们没有经历文化大革命、抗日战争,也没有经历过近几年来的改革开放政策。”
刘索拉抱怨说——也许她的观念与潮流思想正好相左——“这个世界已经西化到,凡事都要从欧洲和美国的角度来加以审视的程度。”她表示说,“一些中国作家由于作品很难得到国际文学界的认可而感到愤懑”。
我和Kam Louie都很同情这个作家的情绪——谁不会表示同情呢?但是,她所谓中西之间的文化交流是不可能的事这个说法,我俩都不敢苟同。
刘索拉显然否定了想象的力量。而除此之外,这个争论的核心在于,民族的或者本土的特殊性与人性的普遍性的辩证关系问题。虽然所谓“世界文学”这一概念本身可能就充满了经济、甚至是帝国主义和霸权主义色彩,但是,过分与世隔绝的文化分界论的观点,多少也带有一点东方主义论调,或者甚至随之可能会引发西方主义的论调。另外,刘索拉的观点很容易让人想到与此类似的在年龄、性别、阶级等方面的对立,这就让人很不舒服了。假如文学要想一如既往地作为一种可行的“交流”的形式存在下去,那么,这就不是我们所期望的结果了。
有些翻译的分析家和实践者坚持认为,译者应该为作者带来读者,而不是将作者带到读者面前。在过去的20年里,我主要翻译了将近50篇现当代中国小说,这些译本基本上代表了我个人对文学的喜好、我个人所专注的那些领域,同时,非常重要的是,这也代表了英语读者所能接触到的中国小说的精华。
现在当代中国文学的翻译比以前多了。但是,这是不是就意味着,读者群同时也在扩大,这还很难说。我们要考虑到波动原则——每次新闻报道中报道了中国的事情,中国的文学作品销量就会好一些,而新闻报道没有什么中国的消息时,这些书就从书架上消失了。同时也有提携效应在起作用。随着去中国工作和旅游的人数的增加,人们对中国的阅读量和阅读种类也就随之增加,这其中也包括文学作品。
另一个让人感到鼓舞的因素就是,美国的商业出版商中有这样一个倾向,那就是,他们会增加中国文学的出版书单,他们不是一本一本地增加书,而是一个作家一个作家地增加,并且在推销这些作品的时候至少也还是有一点热情的。
但是,不幸的是,随着中国市场经济的不断繁荣发展,人们越来越享受到了史无前例的物质上的舒适和安逸,可是,许多作家发现,在这样一个消费资本主义的大气候下,他们费力地创作出来的东西,人们并不欣赏,他们的努力得不到回报。查建英说得对,她说:“每一个中国的知识分子都惊醒地认识到这样一个事实:他们所要面对的不仅有政府,他们还要面对商业主义的力量。他们无法拿自己开玩笑:巨大的读者群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,那个时代,作家是人民喜爱和需要的代言人、是社会的良知,可是现在,这种感觉也随风飘散了。”
许多很有前途的年轻小说家似乎放弃了自己对完美艺术的追求,转而从事更有经济效益的商业领域,如电视剧本写作,等等。在我看来,这实际上反而会有益于中国纯文学的发展,因为实际上这是一个大浪淘沙的过程,它可以让最投入、最有才能的作家留下来,并推动他们进一步完善自己的技艺,尽管他们面对的是较少的但要求更高的国内和国外受众。
目前,至多只有十几个小说家持续地在西方出版自己的作品,他们大多都已经人到中年。他们在国际文学界有自己的鲜明特点,人们阅读他们的作品,一来是为了欣赏他们的文学才华,二来是为了通过他们的作品来了解当代中国社会。
“把其他文化的作家的作品翻译过来,可以防止一个文学不至于变得民族主义色彩太浓,狭隘的地域性特点太强”,假如这个说法是对的话,那么,中国文学与世界其他地区的文学之间的界限就必将是开放的,而且交流也必将是双向的。
翻译过程对于作家的作品来说不可避免是存在风险的,而且中国文学依然处于第三世界的地位。但是,尽管如此,无论当代中国文学需要经过多少个关卡,依然可以以其独特的魅力启发中国之外的读者。有一个批评家说过:“翻译让我们接触到了世界文学,它使我们能够进入到另一时空的人们的心灵。这是对他者的庆祝,这是真正的多文化的大事件,虽然我们没有那些彩球,没有那么多喧闹的掌声。它不仅能够丰富我们个人的知识和艺术体验,同时也可以丰富我们的文化、文学、语言和思想。”他的话,对于翻译成世界其他语言的中国文学来说,也应该是适用的。
(葛浩文,美国圣母大学教授,著名汉学家、翻译家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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